“一條破船掛破網(wǎng),，祖孫三代共一艙,；捕來魚蝦換糠菜,，上漏下漏度時光”,，江上明月浮動，晚風掠過耳旁，合著老者抑揚頓挫的吟唱，新編現(xiàn)代京劇《連家燈火》亮相第九屆福建藝術節(jié)舞臺,。

年逾七旬的福安市連家船民文化研究會秘書長林德發(fā),，雖然沒能親臨現(xiàn)場,，可隔著屏幕，仍不住抹眼淚,。“這出戲真真唱到心窩里,，每一個動作、每一句唱腔,，都是真實的場景再現(xiàn),。”

“搬上來、住下來,、富起來”,，九字重千鈞。身為連家船民的后代,，林德發(fā)是“造福工程”的受益者,，也是“造福工程”的記錄者。

林德發(fā)個頭不高,，眼里有光,，渾身是勁，近期正忙著籌拍“連家船民”題材微電影,。在他的生命中,，連家船民既是血液中流淌的根脈，更是一種難以割舍的情節(jié),。

“看滄海桑田幾清淺”,。林德發(fā)用心書寫上岸后“穩(wěn)穩(wěn)的幸福”。今年初,，以連家船民生活變遷為主題的長篇小說“上岸三部曲”（《煉魂》《鐵碇船幫》《現(xiàn)代部落》）正式出版,，180多萬字的篇幅，被中國作家協(xié)會名譽副主席,、世界華文文學學會名譽會長張炯盛贊為“生猛海鮮”,。

為不屈的生命喝彩

連家船民，也稱“疍民”。一生海上漂泊,，一家擠一條船,，船民蜷縮的腳被歧視稱“曲蹄”。閩東坊間曾流傳“有女莫嫁船上漢”的俗語,。

出生在漁家的林德發(fā)兩歲就到岸上生活,，但連家船民的印記讓他一度飽受歧視。

剛上岸那會兒,，林德發(fā)愛往大伯家的船上跑,，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大口呼吸著自由,、平等的空氣,。

“臺風過境波千丈，烏云催壓雨線長,；舟小浪大怎抵擋,，女嬌母弱海茫茫”，京劇《連家燈火》大戲開場即是臺風天,，母親用繩子雨中救女的畫面,，把林德發(fā)拉回到記憶深處。

“我親眼見過一位剛分娩三天的連家船民婦女,，在天寒地凍的半夜跳下水去拉纖,、撐灘，這是多么頑強的群體,！”九歲時,，林德發(fā)內心種下了為連家船民鼓與呼的種子。

“無論風浪多大,，我們總要上岸”,，《煉魂》封面上的這句話，既是連家船民上岸決心的寫照,，又是林德發(fā)寫作熱忱的詮釋,。

與很多上岸的孩子一樣，林德發(fā)從小喜愛文字,。每次父親外出歸來,，他最期待的便是接過課外書的那一刻。

小學畢業(yè),，他的作文《我怎樣學會游泳》,，被當作范文抄在黑板上。“足足保留了三個星期”,，如今回想起來,，林德發(fā)仍覺自豪,。

讀初一時，趕上了上山下鄉(xiāng),。每晚勞作歸來,，林德發(fā)如饑似渴地閱讀，尤其是國外名著,，翻了又翻,，愛不釋手。他常聯(lián)系連家船民體悟書中的人物命運,，學會了從磨難中奮起,。

1976年，終于等來招工機會,，林德發(fā)卻選擇到寧德師范學校當炊事員,。“近水樓臺先得月，書海暢游真快活,。”蒸飯時,，鏟一把煤,，他便讀書,，等到用手摸著煙管感覺到熱了，再鏟一把,。“炊事員也想當作家,？”同事的調侃，他一笑而過,。

不認命,，就拼命。宿舍在教工食堂樓上,，不足十平方米,，但對林德發(fā)而言卻是一塊“風水寶地”。房間墻上掛著一面小黑板,，上面寫滿了生字詞,，標著注音，寫著注釋,。“文化水平低,，只能這樣補。”

星光不負趕路人,?！斗褐鄞合贰洞螋~人家》《下官井》等獨具“魚腥露味”的短篇小說相繼在《福建文學》等刊物上發(fā)表，林德發(fā)被省里列為重點培養(yǎng)的新人,。

1983年,，林德發(fā)索性休了半年假,，完成《曲蹄世家》初稿，滿懷希望投給人民文學出版社,。

意想不到的是,，曾發(fā)掘《白鹿原》的編輯高均賢看后當即回了信。“你所寫的人生經(jīng)歷,，向我們揭示了從未有過的生活一角……建議按照《靜靜的頓河》的風格進行修改,。”收到信，林德發(fā)看了又看,，當即修改,。

然而，受多重因素影響,，前前后后改了五稿,，作品依然沒能發(fā)表。“有錢才有閑,。”這期間,，林德發(fā)焦慮過，彷徨過,，也曾借錢養(yǎng)雞養(yǎng)鴨,、養(yǎng)魚養(yǎng)蝦、開辦工廠,，皆以虧本告終,。

“學會了如何放下，也就學會了如何重新開始,。”林德發(fā)又一次把修改稿寄出,。

1992年，人民文學出版社一紙信箋傳來,，邀請林德發(fā)到北京改稿,。大喜過后，林德發(fā)犯了愁,，這幾年做啥虧啥,，早已負債累累，到北京改稿,，來往差旅費不是小數(shù)目,，盤纏從何而來？

躊躇之際,，《不到長城非好漢》一文在當時的《閩東報》刊發(fā),，很多人從中了解到“主人公”林德發(fā)的勵志故事，紛紛慷慨解囊,。

“僅有一面之緣的一位罐頭廠廠長也送來了錢,，并邀請我到廠里任職,。”懷揣暖暖的愛意，立冬時節(jié),，天蒙蒙亮,，林德發(fā)踏上了北上改稿之路。

當日抵京時已是深夜,，車站大雪紛飛,，高均賢竟等在那里。這些年,，通過信件往來,，兩人早已惺惺相惜。徹夜長談,，高均賢建議將《曲蹄世家》的故事拆開,，寫成三部曲。

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1995年，《煉魂》出版,，實現(xiàn)閩東長篇小說“零的突破”,。

一鼓作氣，林德發(fā)將《鐵碇船幫》《現(xiàn)代部落》寫作也排上日程,。從寫一個連家船民上岸到一群連家船民上岸,，再到上岸后連家船民如何實現(xiàn)物質和精神雙“漲潮”，林德發(fā)始終在為這一不屈的生命喝彩,。

守好魂脈和根脈

冬日暖陽，福安下岐,。

這里是“閩東連家船民上岸第一村”,，海鮮一條街開業(yè)，店主手上忙個不停,，臉上笑意盈盈,。

“鼓起腰包，才能喜上眉梢”,，于家門口吃上旅游飯的漁民話家常,，林德發(fā)愈發(fā)理解何為“穩(wěn)穩(wěn)的幸福”。

如他所言,，上岸的船民依然靠海吃海,，但“吃法”已大不相同。

“清海”過后,，碧水清波成為閩東發(fā)展最美底色,。向“新”出發(fā)的漁民,，自信、自立,、自強,，告別“破船破網(wǎng)”，轉身“耕海牧漁”,。

“上岸感黨恩,，一起向未來”。循著蛻變的足跡,，林德發(fā)走過一個又一個漁村,。在“上岸三部曲”中，他將閩東方言,、民間傳說,、船歌童謠等元素巧妙融入，形成了一種既富有地域特色又具有藝術感染力的文學風格,。

“對面那只船是賊打的船,，賊頭派四個賊子要把奴家扛過船；那賊心的賊頭要偷奴家的女兒心,，還要偷奴家的女兒身,，奴家人又愁來心又驚……”《鐵碇船幫》中這樣描述“婚船哭”，通過主人公的婚禮,，把連家船民哭嫁風俗描寫得栩栩如生,。

過去，連家船民猶如一葉扁舟,，他們渴望上岸,、渴望平等。在無數(shù)災難,、無數(shù)希冀,、無數(shù)挫敗中，“造福工程”的春風吹來,，連家船民迎來了曙光,，走下“連家船”，走上“幸福路”,，年人均收入從上岸前的不足千元增長到如今的三萬多元,。

富起來的這群人，更應牢記根與魂,。這些年,，林德發(fā)不斷發(fā)掘“疍民”風俗民情，通過全面展示,、立體還原,，把獨特的文化“佳肴”講給大家聽,。

張燈結彩的木船緩緩駛來，清脆的“啼媽”曲在賽江上回蕩……那是去年舉辦的連家船民上岸節(jié)現(xiàn)場,，一比一復刻的“婚船哭”習俗,，令游客耳目一新，漁民淚濕衣襟,。

從海上到岸上,，一步千年。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連家船民依然保持著樂觀的生活態(tài)度,，他們用智慧和勤勞創(chuàng)造的“疍民文化”，已深深烙進后代心中?，F(xiàn)在,，有的選擇回歸，有的走南闖北,，個個都成了致富能手,。

一輩子一件事！從策劃連家船民上岸節(jié)到成立連家船民研究會,，再到挖掘閩東船民工會遺產(chǎn),，但凡有連家船民的重大活動，林德發(fā)都是熱情滿滿,。這不,，聽聞下岐村成功入選2025年度福建省對外文化交流基地，他興奮得像個孩子,。

來源：福建日報

編輯：陳娥

審核：劉寧芬 吳明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