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討海半生閑
———下岐漁民的詩意生活
◎ 鄭家志
白馬江畔,和風細浪;舉目遠眺,,山海蒼茫。
美麗的三都澳白馬港,,金黃色的塔吊在夕陽下特別醒目,,遠遠地就可以看到高聳的吊臂在海與岸之間忙碌著。
白馬港是閩東的“黃金水道”,,是福安灣塢與下白石共享的海域,。下白石,原名黃岐,,是福建歷史上的名港名鎮(zhèn),,水陸交通極其便利,是商賈云集的良港,,盛極一時,。下岐村就在這歷史悠久充滿生機的白馬江畔,坐擁一方風水寶地,,流傳著一個“半生討海半生閑”的神奇故事,。
20世紀80年代初,還是少年的我因為參加學生夏令營,,來到下白石體驗了一回討海的生活,。那時候,要到下白石須經(jīng)過甘棠通過一條砂石公路進入的,。下了落滿灰塵的客車,,一眼就可以看得到海邊,五顏六色的小木篷船,,歪歪扭扭地停泊在烏黑的泥灘或亂毛石砌筑的岸邊,,海浪搖晃著漁船和漁船上黝黑黝黑的漁民,海風把大海濃濃的魚腥味吹上岸來,,送入每一個人的鼻孔里,,海的味道就這樣給我留下了最初的印象。我認識的大海大概就是從下白石的海的魚腥味開始的,。
下岐村在下白石鎮(zhèn)的地理位置是得天獨厚的,。她背山面海,風光秀麗,,內(nèi)聯(lián)集鎮(zhèn),,外接的白馬港水深港闊,,是閩東沿海船民上岸定居第一村。
一進下岐村,,我們眼前為之一亮,。先前對漁村捕魚曬網(wǎng)、售賣雜魚蟹蚌,、充滿魚腥味的印象蕩然無存,。嶄新的柏油進村公路,兩旁商鋪林立,,漁民鱗次櫛比的新居依山傍海而建,,紅色或灰色的斜屋坡頂和米黃色的水泥漆墻體交相輝映,層層疊疊地從岸邊山腳一直延伸至山腰直至山頂,,俯瞰靜謐的白馬港海天一色,。溫情脈脈的海浪就在我們在腳下纏綿,海面波光粼粼,,岸邊樹影婆娑,,漁歌唱晚,天地相諧,,正是拍照的好光景,。
沿著青石板鋪就的村道走入村中,村委樓首先映入眼簾,,周圍的墻面上,,鮮紅的黨旗造型的宣傳欄特別搶眼。自信,、感恩都寫在村支部書記鄭月娥的臉上,,在她給我們介紹村情的字里行間,我能感受到她自然而然的真情流露,。村委樓兩旁的花圃花帶邊沿用大塊厚實的光面石板材鋪設(shè),,可以坐人,幾位五六十歲的漁民一個一個緊挨著坐著,,一邊聊天一邊目看路人,,享受著黃昏前的清涼和愜意。他們也和我們打招呼,,回答我們的問題,。“你們不要修網(wǎng)補網(wǎng)嗎?”“現(xiàn)在基本不要了,,最近又是禁海期,,我們靠網(wǎng)箱養(yǎng)殖收入夠了,。”原來,,先前我所認識的“連家船民”的生活上岸后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連家船民,又稱疍民,,生活于中國福建閩江中下游及福州沿海一帶,,傳統(tǒng)上他們終生漂泊于水上,船連著家,,船就是家,,故名。“一條破船掛破網(wǎng),,祖孫三代共一艙,,捕來魚蝦換糠菜,上漏下漏度時光,。”這是連家船民的真實寫照,。連家船民的漁船比較特別,船的最頭部的船艙用于儲存淡水,,第二個艙用于存放捕魚工具和捕來的魚蝦,;漁船中間部分是生活區(qū),船艙里可以存放一些大米,、棉被,;船的尾部用黑色罩子圍起來就算作衛(wèi)生間直排水中。這樣一艘小船,,是當時連家船民飲食起居,、營求生計的唯一場所。他們世世代代以討小海為生,,終生漂泊于海上,,生活質(zhì)量很差,臺風天氣經(jīng)常心驚肉跳,,生命沒有保障,。因此,上岸定居成了連家船民一代又一代人的夢想,。
下岐村造福工程安置點便是這一代連家船民夢想實現(xiàn)的天堂,。進村安置點的第一戶是下岐村136號,這一戶就是2000年時任福建省省長的習近平同志到下岐村再次調(diào)研時入戶的一戶人家,,這戶漁民叫江成財,。村干部介紹說,習近平同志當年到他家里的時候,,掀開他家的鍋蓋,,想看一下他中午吃啥,看到桌子上雖然是中午吃剩的,,但是有魚有肉有菜吃得還不錯,,欣慰地點點頭,,還勉勵他好好努力,做致富帶頭人,。江成財?shù)拿\從此發(fā)生了轉(zhuǎn)變,,他在習近平同志的關(guān)懷鼓勵下不懈奮斗,如今已成為村里的傳奇人物,。今天,,“下岐村136號”不僅僅是一戶上岸定居漁民的門牌號了,它更是某種精神的象征,,深深地烙在了大家的腦海中,。
我們繼續(xù)逐級而下,就走到了下一排漁民房子的巷子,。在空曠處稍稍仰頭,,下岐漁民的上岸定居連片安置點一覽無余。同行的文友回憶說,,10年前這一片房子“全部都是低矮的”,,后來有的加蓋了1層,有的加蓋了2層,,有的加蓋了3層,,參差不齊,看不到美感,。如今,,這些依山而建的房子被修葺得整齊劃一,層次分明,,外墻色彩明麗,,十分符合漁村人對顏色特有的審美,感覺每一戶都窗明幾凈的,,煞是好看,。我天馬行空地想象,如果有人在這里開發(fā)“疍”民宿,,說不定這里會成為無數(shù)年輕人約會神往的地方,,說不定也有“十間海”“一米陽光”“忘憂草”等一些浪漫詩意的名字成為網(wǎng)紅!或許,,你還可以在這里體驗每一個建筑所承載得連家船民歷史變遷的“漁文化”,;或許,你還可以聆聽這里每一座房子里流傳著的連家船民上岸的“喜怒哀樂”的人間故事,。
站在漁村半山腰的文化廣場上,,手撫著象征連家船民文化的仿真連家船,我突然產(chǎn)生一個疑問———曾經(jīng)“上無寸瓦,下無片地”的連家船民,,后來是通過怎樣的方式獲得岸上的土地和房子,,并定居下來繁衍下來的呢?圍著我們的漁民聊到這些問題倒是如數(shù)家珍,,他們七嘴八舌地說出來:1997年政府實施“連家船民”造福工程,,政府實行統(tǒng)一規(guī)劃,,統(tǒng)一征地,,統(tǒng)一基建,統(tǒng)一補助,,購買土地錢一分也不要出,,建房子政府還有補助,這才有今天,。這些漁民大多都出生在船上,,談起搬遷的往事,都有點興奮,。一位半生漂浮海上半生在岸上的漁民一邊回憶起15年前從船上搬遷到岸上的“好日子”一邊說:“那天,,我們?nèi)腋吲d地整個晚上都睡不著覺,感覺幸福怎么就這樣來了,!”一句樸素得不能再樸素的話,,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幸福啊,!———“幸福就這樣來了,!”也許,真的是幸福來得太突然,,讓這位漁家船民同一家興奮得無法入眠,;也許,終究是幾代連家船民流傳下來的頭枕波濤才能睡覺的特別基因,,一時還不能習慣在安靜而牢靠的床上睡覺罷,。畢竟此“床”非彼“船”也。
“上岸的第一天就這么激動了,,睡不著覺,。往后,我們還得守著這座蓋的房子,,下一步該怎么整,?怎么弄呀?”許多漁民的擔憂不無道理,。沒過幾天,,搬遷到岸上的漁民,又有一部分搬回了“連家船”。的確,,民以食為天,,安居還需靠樂業(yè)啊,!這可急壞了當時村黨支部書記,,幫助和服務(wù)好他們在岸上住下來,穩(wěn)定發(fā)展,,這只是萬里長征走出的第一步,。正如當年習近平同志所要求的:“安置好所有連家船民,更要解決他們上岸后的生活出路問題,。”要“搬得走,、住得下”,還得“穩(wěn)得住,、富起來”,。“臨海而居,自然還是要靠海吃海,,不過‘吃法’與以前不一樣,,重在發(fā)展海上養(yǎng)殖業(yè)。”
選擇總是痛苦的,,但也是智慧的,。“住得下,還要富起來,!”上岸后的下岐村民,,因地制宜,大力推進海洋捕撈業(yè)和水產(chǎn)養(yǎng)殖業(yè)發(fā)展,,船民們過上安居樂業(yè)的新生活,。據(jù)村支書介紹,村里后來花了2萬余元向圍墾農(nóng)場購買這一片養(yǎng)殖場,,有450畝,,還蓋起了4座商品房,可以住120戶,,現(xiàn)在大部分漁民過上了比較悠閑的日子,。這正應(yīng)驗了那句話: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xiàn)了呢,!我想,,這塊陸上的土地對“連家船民”來說意義非凡。我們迫不及待地想到下岐村“連家船民”的這一片集體養(yǎng)殖場去看看,,同時會一會下岐村136號那位傳奇的人物———一個半生討海半生閑的“連家船民”上岸代表———幸福的“養(yǎng)蟶人”,。
離開下岐村已近傍晚時分,,斜陽灑在漁村的屋頂,反射著魚鱗般的光芒,,靈動而不刺眼,,跳躍而不張揚。從白馬港的南岸繞到北岸開車將近需要半個小時才能到達下岐村的養(yǎng)殖場,。這是一塊灘涂,,是一塊通過政策機遇加上勤勞節(jié)儉造出來的“桑海滄田”。曲曲折折的進場生產(chǎn)道路并不太好走,,黝黑的泥土砂石路是漁民用汗水筑就的,。砂石路的盡頭是養(yǎng)殖場水產(chǎn)品收集交易轉(zhuǎn)運的場所。一下車,,就看見三五個戴斗笠的婦女圍坐在一起,,快速撥動著她們靈巧的雙手,,將剛剛挖上來的蟶按大小分揀出來裝到箱里,。這些被海泥包裹得黑黝黝的蟶,時不時探出白凈凈的蟶頭來,,一有動靜便會迅速地縮將回去,,一看便知道這“下岐塘蟶”物美味鮮,是上等海蟶,。
順著洪亮的聲音傳來得方向走去,,迎面上來招呼我們的就是聞名的下岐村136號“養(yǎng)蟶人”江成財。他身著一件潔白且筆挺的白襯衫,,搭配著深藍色的褲子,,理了個整齊的短頭發(fā),滿身透著海邊人的壯實和豪氣,。他說著一口不太標準但充滿自信的普通話,,熱情地向我們介紹村魚塘、蟶塘經(jīng)營承包的情況,。當問到他的近況,,他說:他上半生在海上漂泊,現(xiàn)在開始過起了悠閑的生活,。女兒長大出嫁了,,生活安定;兒子也長大成人,,還開公司干起了海樁工程,,生意還好,而自己牽頭承包了蟶塘,,帶領(lǐng)村里的一班人勤勞致富,,一半的日子都悠閑得很!他還說,下岐這地方灘涂肥沃,,咸淡水交匯,,所養(yǎng)的塘蟶粒大、殼薄,、肉嫩味鮮,,口感美好,價格也會高出一些,,供不應(yīng)求呢,。
朝著“養(yǎng)蟶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潮水剛剛退去,,蟶農(nóng)正在蟶塘里挖蟶,。蟶塘就像陸上的菜畦,露出水面的部分就是壟,,淹沒水面的部分就是溝,。收獲的季節(jié),挖蟶人就頂著烈日,、迎著夕陽低頭忙碌著,。挖蟶的人大多是中年婦女,在蟶塘里三五成分成群,,并分成若干排次,,整齊地朝一個方向邊挖邊向前推進。他們身上穿著的衣服,,頭上裹著五顏六色的防曬紗巾,,映襯在灰黑色的蟶塘上,仿佛油畫一般,,充滿了詩情畫意,。夕陽膝下,光影恰到好處,,攝影家們總是偏好這樣的時刻,,“長槍短炮”地擺弄著記下這美妙的瞬間。
閑聊間,,太陽探出了腦袋,,紅紅的柱狀的光芒從云朵中間傾瀉下來,周邊的云朵被染得通紅通紅的,。反差之下,,遠山如黛,原野金黃,,靜靜的白馬港海面上泛起了粼粼的波光,,傍晚海的暮色就這么溢彩流光,。遠處似有歌聲傳來了,悠揚而又溫婉,,清麗而又纏綿,。一排禁漁期歸港的靜靜依偎在一起的“連家船”搖蕩在海面上,色彩斑斕的,,仿佛是丹青點綴的畫舫,。
呵呵,這時候,,我的心緒竟可以長出一雙翅膀,,在海的一角漫天飛翔。
責任編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