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語言多樣之美(藝海觀瀾)
漫畫
徐鵬飛
共同語增強我們對共同體的認同,,而無數(shù)的方言語詞奔涌、融匯到我們的語言視野與文學教育之中,,成為共同語保持活力的源泉
上海小學教材里的“姥姥”“外婆”之爭已經(jīng)落下帷幕,。上海市教委責成其教研室與上海教育出版社迅速整改,向作者和社會各界致歉,,并將教材中的“姥姥”改回“外婆”,。
教材編纂方擅自替換選文用詞確有不妥,但此事之所以引起熱議,,還與教委對一位家長來信的回復聯(lián)系到一起,。這位家長針對小學生《寒假生活》中出現(xiàn)“姥姥”一詞不滿,認為“這是上海不是北方,,孩子無法適應,,也無法理解”,而上海市教委答復里稱查《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六版),,“姥姥”是普通話詞匯,,“外婆”“外公”屬于方言,。正是這句話將“姥姥”“外婆”之爭推到風口浪尖。
“姥姥”和“外婆”到底誰更“正宗”,,誰是普通話詞匯,,誰是方言?針對這個問題,,有一些基礎性知識應當成為討論前提,。比如,“北方叫‘姥姥’,,南方叫‘外婆’”聽上去符合生活經(jīng)驗,,卻遠不夠準確,“外婆”的使用范圍南北地區(qū)均有,,西安許多人就使用“外婆”,,而“姥姥”的使用地域主要集中在東北三省、內蒙古至河北,、山西北部,,還有山東與河南的部分地區(qū)。其次,,既然是文章中用詞,,那還應該跳出口語,從書面語的角度考察,。翻檢北京話代表作家老舍的著作,,“外婆”使用次數(shù)數(shù)倍于“姥姥”,在典范白話文形成的語境中,,“姥姥”的地方色彩反倒比“外婆”更突出,。再次,對于外祖母的地域性稱謂并不只有“外婆”“姥姥”兩種,,還有“外奶”“姥娘”“家婆”“阿嬤”等諸多叫法,,并不是非此即彼那么簡單。
這次爭論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在中國這樣一個地大物博的國度語言問題何其復雜,,不同語言既鮮明地體現(xiàn)不同地域文化,也因為歷史變遷而相互交融,、相互影響,。這一事件最讓人感慨的地方,是上海市教委答復中提出的“希望學生利用寒假適當了解祖國語言的多樣性,,進一步開拓視野,,增長知識”。如此初衷算得上美好,,值得肯定,。憶及上世紀80年代,,正是現(xiàn)實主義敘事與地域書寫的黃金時代,文學期刊里的小說,、散文,,沒有方言、沒有地域色彩的少,。從這些文學作品里,,我們認識了王安憶、陳村,、程乃珊筆下的上海,,鄧友梅、陳建功筆下的北京,,馮驥才,、蔣子龍筆下的天津,還有張一弓的河南,,張賢亮的西北,,汪曾祺的高郵……這種從方言到地域文化的文學教育,使得我們在走出家鄉(xiāng),、接觸多樣地域文化時,,有一種“熟悉的陌生感”,,也能更平等地看待和欣賞不同地域之美,。粽子甜的咸的肉的,豆腐腦甜的咸的辣的,,都很好吃,,為什么要拒絕更豐富多樣的體驗?語言文學同樣如此,,不拘南北,,用地道語言恰切地描摹不同地域的萬千風姿,同樣可以實現(xiàn)費孝通所說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
中小學語文教育的規(guī)范化、普適化,,以及標準詞匯和標準語法的持續(xù)推行,,將保證受教育者都能文從字順地寫作。但符合標準,、規(guī)范與保持語言的鮮活感,、敏銳度并不相悖,更不該成為文學書寫乏力的托辭,。汪曾祺“寫小說就是寫語言”的論斷,,值得今天的作家們深思?,F(xiàn)在有一些小說只是滿足于給讀者呈現(xiàn)一個通順的、完全不存在閱讀障礙的“故事”,,而不是繪聲繪色,、洋溢地域色彩的個性化敘事。地域色彩越來越淡,,一個表征就是如今的文學期刊與小說單行本中,,幾乎見不到對方言或風俗的饒有趣味的注解。
羅素說,,“須知參差多態(tài),,方是幸福的本源。”跟喜歡各地地道吃食一樣,,很多人喜歡聽各地人游刃有余地講本土方言,,借助這種語詞的力量,再平凡再普通的人也能一下子煥發(fā)生命光彩,,甚至可以說,,靈魂在自己的語言中找到了家園。江南的糯,,西部的獷,,巴蜀的脆,北方的剛,,需要不同地方的耳朵與心靈去品嘗回味,。語言是流動的歷史。以普通話為代表的共同語增強了我們的集體認同,,凝聚了我們的文化創(chuàng)造力,,與此同時,我們也需要無數(shù)的方言語詞奔涌,、融匯到語言視野與文學教育之中,,成為共同語保持活力的源泉。
《 人民日報 》( 2018年06月30日 12 版)
責任編輯: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