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盡一生做手藝
寧德網(wǎng)消息 (盧彩娛)
《詩經(jīng)·小雅·伐木》有“伐木丁丁,,鳥鳴嚶嚶”,,說的是,西周的時候有一位工匠,,他在幽靜深茂的森林里專心伐木,,陪伴他的只有清脆的鳥鳴。每當(dāng)讀到這首詩,,我的眼前就浮現(xiàn)出一輩子以手藝為生的父母親,,他們那種心無旁騖、專心致志,在漫長的時光里忍耐著冗長單一勞作的形象,,雖然渺小平凡,,卻定格在我的記憶里,成了我一生膜拜的偶像,。
父親是一位刻印師,,靠自學(xué)和勤奮,成為一個多面手的民間匠師,。他能寫一手漂亮的篆體,、隸書,刻一手能與現(xiàn)在機器雕刻相媲美的印章,,能畫栩栩如生的國畫,。特別是他的剪字功夫更是一絕,,人稱“一刀剪”,。“一刀剪”,即不用打底描紅,,一刀下去,,方方正正的筆畫相連的大楷字就出現(xiàn)在他的手上。在沒有電腦打字的那些年代,,街面上所有的宣傳橫幅上的字都是我父親剪的,。上世紀九十代初,,寧德地區(qū)電視臺還專門拍了父親剪字的過程,在電視臺播放,。
在很多人看來,,篆刻純粹是一件藝術(shù)活,但對于父親來說,,它首先是一件養(yǎng)家活口的手藝活,。篆刻是個要求極細致的活,使的是內(nèi)力和暗力,。那時沒有現(xiàn)成的印章,,印胚是父親用黃楊木鋸出來的。黃楊木木質(zhì)異常堅韌,,我曾嘗試著去雕刻,,劃破了手指,也只是在黃楊木圓面上留下幾道劃橫而已,。父親將印胚鋸出來后,,再用切刀切出圓、方或三角等形狀,,然后用砂布進行打磨,。這個打磨的過程要用三種以上粗細不一的磨砂布,直至黃楊木圓潤,、光滑,。在吃飯時間,我經(jīng)常被母親派去喊父親吃飯,,這并不是一件輕松活兒,,因為父親在雕刻的時候,一個字如果刻了一半,,他是不會放下刻刀的,。在旁邊的我,忍著餓,,不斷叫著,,但父親完全沉靜在他的雕刻世界里,根本不理會我,。父親從十六歲就開始學(xué)刻印,,六、七十年的時光,,我的父親就這樣重復(fù)做這些活兒,,從來沒歇息過,直到他八十六歲,還在操刀干活,。我想,,他所刻的印章、所剪的字大概能堆成一座山了,。在我的印象中,,父親體質(zhì)不好,十分怕冷,。但是,,即便是那些飄雪的時日,父親依然在寫著,、刻著,,不時地揉搓著僵硬的雙手。儒雅,、清瘦的父親,,一雙手卻是出奇的大而有力,長滿了老繭, 硬如木頭,。我喜歡站在父親工作室的門口,,看父親的側(cè)臉,那張臉棱角分明,,非??±省8赣H離開我們已十幾年了,,但他那雙大手所傳遞的如木質(zhì)般純樸而又堅韌的精神一直溫暖著,、鞭策著我。如今,,翻開父親留下的《水滸,、百美姓氏印譜》,我感覺到了它們正帶著父親的溫度和情懷,,表達著獨有的生命力,!
母親是一位裁縫師,她沒有從師過,,自學(xué)成“裁”,。那時大家是穿大襟衣的,跟現(xiàn)在的直襟衣相比,,技術(shù)含量高多了,。母親用了一大房間的舊報紙學(xué)剪裁。大襟衣最難做的是盤扣,,母親說,,為了學(xué)做盤扣,,她通宵達旦,,不知用了多少裁縫店撿來的邊角料才學(xué)做出來,。她日復(fù)一日地裁剪著那些布料,一針一線縫繡著,,鋪料,、打樣、設(shè)計,、縫邊,、整燙,把一塊塊平淡無奇的料子做出中國衣服特有的味道來,。衍邊,、挑邊、盤扣,,精細的針角,,妥貼的縫制,充滿了手工的溫度和溫情,,每一件衣服都是獨特的,,這是機器批量生產(chǎn)無法比擬的。
一盞枯燈一刻刀,,一把標尺一把銼,,構(gòu)成一個匠人的全部世界。作為手藝人的父母,,為了一門手藝打磨了一輩子,,一輩子只做好一件事。有時,,活兒不如客人意,,客人還會大聲責(zé)斥,我深切地感受到他們的辛苦,,但他們從未在我們面前埋怨過命運的不公,。他們一生都很卑微,但因為有一門專注的手藝,,他們的世界變得簡單而又豐富,。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他們了解,、鐘愛手中的材質(zhì),順意而為,。當(dāng)一件件作品誕生的時候,,我想就是他們最幸福的時刻,。而這時也是他們對這個世界最尊貴的表達,那些木頭,、布料也因他們有了靈魂,。在每一個手工活中,他們從不省略,,不做減法,,不怕重復(fù),他們用生命去授入,,也用生命來呈現(xiàn),。
現(xiàn)在,一些手工匠人換了名稱,,叫藝術(shù)家,。但是,不管是手工匠還是藝術(shù)家,,值得我們稱道的是,,在他們身上所體現(xiàn)出來的定于一、專于一的品質(zhì),,那種面對茫茫生涯的堅韌不拔,,是生命力源源不斷的根基。他們一生只愛一件事,,在愛中打磨,,也在愛中忙碌。我們也惟有在愛中才能更好地品讀他們的作品,,以及他們的情懷,。
責(zé)任編輯: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