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游的生活美學(xué)意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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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先秦時期起,,春游便成為人們鐘愛的習(xí)俗:萬物復(fù)蘇之際,,個體潛入高漲的生命之流中,,欣欣然陶醉于自然物,。在路上,,人將自己交給豐盈的世界,,世界也將自己交給人,。生之趣,,活之樂,,美之魅,盡在其中,。為了抒發(fā)春游中的感受,,文人墨客留下不少有溫度的文字。閱讀這些篇章,,我們可以體嘗其中的生活美學(xué),。
對生活之美的全面感受
在古人的生命詞典中,春首先意味著“生”:“春者出生萬物,。”(《周禮·春官·宗伯疏》)“生”是“活”的前提:“活,,生也。”(《字源》)當(dāng)春天到來之時,,天地氤氳,,萬物化醇,生機盎然,。個體感受到了活力的涌流,,常常會情緒高漲,,春游則是參與生命慶典的一種方式:“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論語·先進》)這段記載出自《論語》,。由此可見,,人們在先秦時期就已經(jīng)酷愛春游,孔子及其部分弟子就是戶外活動的愛好者,。
從開始成為習(xí)俗之際,,春游便是感受生命美學(xué)的散步走。人們在路上觀看,、傾聽,、觸摸、回味,,感受宇宙生命的脈動:“川明氣已變,,巖寒云尚擁。南亭草心綠,,春塘泉脈動,。景煦聽禽響,雨余看柳重,。逍遙池館華,,益愧專城寵。”(韋應(yīng)物《春游南亭》)此刻,,人是開放的感受者,。隨著他/她邁動雙足,周圍事物如畫卷般徐徐展開:“報花消息是春風(fēng),,未見先教何處紅,。 想得芳園十馀日,萬家身在畫屏中,。”(施肩吾《長安早春》)物隨身轉(zhuǎn),,身動景變,人總是“身在畫中”,。此刻,,他/她不僅看,而且“聽風(fēng)聽雨過清明”,。(吳文英《風(fēng)入松》)這是一種以視聽為主的審美之旅:“花中來去看舞蝶,,樹上長短聽啼鶯,。”(長孫氏《春游曲》)為了增強審美效果,春游者會登高望遠,,游目騁懷,,“極視聽之娛”。當(dāng)單純的感受不能滿足時,,人們就會試圖參與宇宙的審美游戲,。
參與生活之美的創(chuàng)生
在春游的途中,人與萬物相遇,,自然會產(chǎn)生親近繁花,、綠樹、鳴鳥的沖動,。當(dāng)這種情緒高漲到一定程度時,,他/她定會邀請萬物共舞。此刻,,春游者展示出更積極的動姿:既是體驗的主體,,又是宇宙劇場中的演員;不僅欣賞生活之美,,而且參與它的創(chuàng)生,。
從現(xiàn)存的詩文看,春游者的參與方式可謂千姿百態(tài),。有的人精心裝扮,,融入風(fēng)景之中,甚至主動與自然比美:“庾郎年最少,,青草妒春袍。”(李商隱《春游》)有些男性喜歡在路上小酌,,以便與萬物同醉:“人與杏花俱醉,,春風(fēng)一路聞鶯。”(周密《杜陵春游圖》)這是參與生命宴會的一種方式:“春游下馬皆成宴,,吏散看山即有詩,。”(方干《上杭州姚郎中》)這是屬于人的原始游戲:吾等皆屬于宇宙大化,早已進入天,、地,、人、物的四重奏,,醉則使人體會到萬物一體的親密感,。由此生成的是詩意的空間,情感交流則穿越了物的界限:“攜酒上春臺,,行歌伴落梅,。醉罷臥明月,,乘夢游天臺。”(劉希夷《春日行歌》)譬如,,在“千花晝?nèi)珏\”的三月,,春游的李白月下獨酌,感受到了與萬物共舞的歡樂:“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李白《月下獨酌》)他流連忘返,,淺吟低唱,手舞足蹈,,體驗超越人類生命的“交歡”和“共樂”,。此刻,明月,、鮮花,、醇酒和人重新結(jié)緣,萬物都具有演員和觀眾的雙重角色,,人則完成了參與宇宙游戲的儀式,。
春游與日常生活中的審美歸依
春是開始,也是結(jié)束,,它的短暫喚醒了對時間性的意識:當(dāng)繁華燦爛之時,,落英就注定落滿林中空地。春因此成為短暫者的隱喻,,春游中的歡樂幾乎總是伴隨著感傷:“客念紛無極,,春淚倍成行。今朝花樹下,,不覺戀年光,。(王勃《春游》)正因為如此,春游者有時會喜歡醉的境界,,但意識的短暫迷離并不能滿足人的深層渴望,。在涉及終極關(guān)懷時,很多春游者給出了相同的答案:不向往彼岸世界,,但求日常生活的美學(xué)化,。
春游是苦樂交織的旅途,提供了參悟的契機,。萬物的生滅變化是活的教科書,,引導(dǎo)人們學(xué)習(xí)生命的必修課。由于傳統(tǒng)文化的根性,,大多數(shù)中國人尋找到的不是高處和彼岸,,而是身在其中的生活世界,。在晏殊的詩中,這種生存意向獲得了初步表達:“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fēng)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晏殊《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憐取眼前人”意味著珍視當(dāng)下的生活空間,,熱愛生存的機緣,。這是一種有溫度的表述,展示了“身在情長在”的現(xiàn)世美學(xué),。在白居易的作品中,,現(xiàn)世之愛衍生出“生命的數(shù)學(xué)”:“我今六十五,走若下坂輪,。假使得七十,,只有五度春。 逢春不游樂,,但恐是癡人,。”(白居易《春游》)晚年的他雖然皈依了佛教,但傳統(tǒng)的文化基因依然使他頻頻加入春游者的行列,。事實上,,對于頓悟的春游者來說,歸途就是“家山道”(呂溫《道州春游歐陽家林亭》),,就是我們和萬物共同生存的自然,。于是,“傷春”之情總是伴隨著“惜春”之意:“莫道官忙身老大,,即無年少逐春心,。憑君先到江頭看,柳色如今深未深,。”(韓愈《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二首》)當(dāng)下生活世界千姿百態(tài),變化無窮,,其中景色絕美之處便是仙境:“喜得賞心處,,春山豈計程。連溪芳草合,,半嶺白云晴,。 絕澗漱冰碧,仙壇挹顥清,。懷君在人境,,不共此時情,。”(權(quán)德輿《春游茅山酬杜評事見寄》)
依賴此類有關(guān)春游的言說,人們建造出一系列縮微的世界體系,、小型的理想國,、局部的安樂園。在廟堂之外,,在山水之間,,人隨時進入可資依賴的審美場域:“春興隨花盡,東園自養(yǎng)閑,。不離三畝地,,似入萬重山。 白鳥穿蘿去,,清泉抵石還,。豈同秦代客,無位隱商山,。”(張蠙《和崔監(jiān)丞春游鄭仆射東園》)通過掌握與萬物結(jié)緣的技藝,,人可以暢游于生命之流中,于瞬間體驗永恒,。這是日常生活審美化的古典案例,。
習(xí)俗意味著反復(fù)出現(xiàn)的動作乃至儀式。自春游成為一種習(xí)俗,,就開始形成多重的生活美學(xué)意蘊:從重視全身心的感受到參與宇宙的審美游戲,,最終于日常生活中獲得歸屬感。解讀流傳下來的記載,,今人可以體悟到傳統(tǒng)文化留下的遺傳密碼,,找到日常生活美學(xué)化的道路。
(作者為深圳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教授)
責(zé)任編輯: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