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者也】阮以敏:我們的師長
不覺間,,從教已三十有余,,從十八歲毛頭小伙,,到了兩鬢霜花,。每當有學生送上尊敬而親切的問候,,總有一股暖流在心中涌動……
閑暇之余,,反思人生行程,,常常感念當年來到我們山村的一個個師長,他們當中有風華正茂的“上山下鄉(xiāng)”知識青年,,還有那些犯了“右傾”錯誤的大學高材生,,以及各種原因被貶到人稱“西伯利亞”偏遠山村大甲的老師們。許德鴻老師,,陳勤國老師,,林宏立老師,林清老師,,陳日泉老師,,李緒明老師……,雖然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已經(jīng)漸漸遠去,,模糊,甚至于消失,,但師長們的敬業(yè)精神和人格魅力,,始終影響、激勵,、鞭策著我,,雖做不到“一日三省”,卻也時時反思檢點,。
讀小學時的許德鴻老師,,杉洋珠洋人,性格不溫不火,,說話慢條斯理,,老花鏡架在鼻尖,時常是從鏡片上方滴溜溜地看人,。只因一只耳朵殘疾,,調(diào)皮的小屁孩給取了個綽號“沒耳鼠”(本地話“許”“鼠”諧音),但同學們對他卻是極為敬重與喜愛,。他的課大家都聚精會神,,一則課講得好,同學們聽的明白,;二則他說了:認真聽講有故事聽,。每節(jié)課他都會留下大約10分鐘,開講一段精彩的章回故事,。他的確是個講故事高手,,精選的故事,不但情節(jié)曲折跌宕起伏,,而且講得如癡如醉引人入勝,,以至班上敲鐘的同學時常調(diào)慢時鐘幾分鐘,故意延時。下課了,,有幾個跟許老師混得好的同學,,還會纏著老師要求繼續(xù),但他也常常賣個關(guān)子:“下回分解”,。于是,,大家又期待著他的第二節(jié)課。每周半天的勞動課,,更是我們的期待,,早早開工,完成分配任務(wù),,剩下的時間,,便是“故事天地”了。偶爾,,我們也會約幾個小伙伴,,在課余、周末央求許老師給我們講一個,,他也都會滿足我們強烈的愿望,。
五年級畢業(yè)班的班主任陳勤國老師,來自福清的下鄉(xiāng)知青,。小小的個兒,,大大的眼睛,長長的辮子,,唱歌跳舞樣樣行,。除了教授我們文化課,還組織我們成立了文藝宣傳隊,,每天課余及周末時間排練,,合唱、快板,、話劇,、舞蹈……,都是利用一些簡單的自制道具,,陳老師帶領(lǐng)我們在舞臺,、在田間,、在山頭宣傳表演,。當時的教育方針是“教育與生產(chǎn)勞動相結(jié)合”,專業(yè)文化課要求低,,又是“農(nóng)業(yè)學大寨”開展的如火如荼的年代,,我們響應(yīng)號召,“兼學別樣,即不但學文,也要學工、學農(nóng),、學軍,……”(毛澤東語),,修水利,整農(nóng)田,,開荒山,。一曲:“學習大寨呀趕大寨,大寨紅旗迎風擺,?!善饋砀善饋恚笳募t花遍地開……”天天傳唱,,一幕幕場景至今記憶猶新,。記得一次我們班去生產(chǎn)隊插秧,由于人小,,用力不夠,,插完一丘田,一會兒居然全浮起來了,。農(nóng)民伯伯們說:權(quán)當給你們練習罷了,。
暑假了,陳老師回了福清老家,,我們還沒玩了幾天,,就覺得假期太長了,竟象無頭蒼蠅,,沒有目標,,而不知所以了。于是,,就急切地等待她的回來,,假期才過一半,就天天到每日一班車的汽車站觀望等待,。臨近開學的時候,,老師真的提前來了,我們興高采烈地忙著幫助提行李,,簇擁著老師一路說說笑笑送到學校宿舍,,久別重逢,有著說不完的話題,。雖然那時她尚未成婚,,而我卻對她有著母親般親人樣的依戀。是她給了我信心,,把我?guī)胫R的殿堂,,從此愛上了知識的海洋,,畢業(yè)時成績單上寫滿的全是“優(yōu)”。多年以后,,當我走上三尺講臺,,第一次對初中一年級學生講授魏巍的《我的老師》時,才發(fā)覺文中的蔡老師多么像她,,文中的“我”,,就是真正的我了。
林清老師,,儒雅而中氣十足的數(shù)學老師,,講課聲音會穿墻透壁,隔壁班同學都能聽清其講授內(nèi)容,。記得讀初二時,,一次數(shù)學單元測試,同學們都交卷走了,,我還在為一道題抓耳撓腮,,絞盡腦汁,寫了改,,改了寫,,放學的鈴聲都響過了,林老師卻靜靜地坐在旁邊,,充滿長輩的關(guān)愛,,耐心地等待我答完題。他的慈祥,、忍耐,、寬厚、勤勉,,一直讓我敬重,。他是1948年參加革命的老前輩,還是我從教后的第一任校長,,是他教會了我如何備課,、上課,如何做好班主任,,當一名合格的好老師,。一個冬天的晚上,幾個頑皮的寄宿生溜出學校去看電視,,林老師帶著我們和生管老師在校門口蹲守,,學生們也鬼得很,翻墻而入,,摸黑上床,,假裝睡了。但林老師自有妙招揪出:打著手電筒,,摸摸他們的腳,,冰涼冰涼的就是了。林老師平反后,,調(diào)到古田縣教師進修學校任校長,,一直干到離休。
李緒明校長兼授畢業(yè)班政治課,,我念高一時,,他剛剛調(diào)任十三中校長,而我因家庭成分等原因,,遲到了一個月才踏進校門,。從生產(chǎn)大隊到人民公社,從科任教師到學校校長,,都是在母親的努力奔走下,,才得以如愿,因此對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格外珍惜,。高二下文理分科時,,因上學期被分到了所謂的“快班”,于是報了理科(當年初,、高中都是兩年制),,為此李緒明校長還專門約我談話,分析我的學科優(yōu)劣,,動員鼓勵我改報文科,,還說語文科林宏立老師很不高興。當時,,作為一名畢業(yè)班學生,,能得到校長的關(guān)懷指點還沾沾自喜而倍感幸福。他雖然不是政教科班畢業(yè),,但對哲學,、政治經(jīng)濟學卻頗有鉆研,理論聯(lián)系實際,,有的放矢,,他的課通俗易懂,政治科高考成績都是遙遙領(lǐng)先,。學校管理更是卓有成效,,1979年高考,十三中一炮而紅,,就一個畢業(yè)班,,20多人高考,,考上了10人。其他的同學報考中專,,也是成績斐然,。新學年開始,鄰近鄉(xiāng)鎮(zhèn)甚至城關(guān)學子紛紛慕名而來插班寄讀或補習,。兩年后,,李校長就被上級提任市重點中學古田三中校長。我雖然在考前的最后一個學期改讀文科,,最終只考了個中文??疲谏暇€率只有6%的1979年,,在我們小小的山村,,仿佛是中了個“舉人”,而聲名遐邇了,。福建師大畢業(yè)的高材生林宏立老師,,一生坎坷,艱難曲折,,從羅源縣被“下放”到我們山村,,長期夫妻分居兩地,顧不上家庭和孩子的教育培養(yǎng),。1978年的某一天,,收到了福建師大郵寄的“右派”平反通知書,興奮不已,,即刻拿到班上展示,,看他高聲朗讀時,已是熱淚盈眶,。我在讀初二時參演過學校編排的一部話劇,,是個學生代表。后來學校個別領(lǐng)導(dǎo)要查我的“路線問題”,,只因林老師一句:“小孩子知道什么,?”而作罷,他是感同身受??!
在我們山村,林老師有著極高聲譽,,國學功底深厚,,從來是穿著整潔得體,夾著一本教科書,,從來不帶教案,,備課直接寫在書本上,。拿著一個小小的鐵盒子裝滿粉筆,板書工工整整,,講課聲音洪亮,,聲調(diào)抑揚頓挫,充滿了夫子味,。每節(jié)課必定提問到我,正因此,,在那個年代,,其他科目的課本可以不看,但基本上頭天晚上都要翻翻語文書,,瀏覽一遍課文,,雖然不知道思考什么問題,但也算預(yù)習一下,,遇到不懂的字詞,,查查父親送我的四角號碼字典,也因此養(yǎng)成了至今喜歡閱讀的好習慣,。從初中到高中,,每次布置兩三道作文題任選,我都是一鼓作氣全寫,,寫作文對于我,,是樂趣之一,成了展示自我的平臺,。文章也時常被老師當作范文在班上朗讀,,一篇《我的家》,清清楚楚記的得了98分,。那個年代沒有書讀,,更沒錢買書,公社文化站僅有的幾本書都看過了一遍,,哪有什么名著可讀,,以至于常常是去翻找家族長輩“文革”前語文課本閱讀。去看《毛澤東選集》,,因為那里面的注釋有歷史故事,。父親從學校帶回的一套《水滸傳》,不知看了多少遍,。平生第一次學到的唐詩宋詞,,是林老師用課前導(dǎo)入的方式寫在黑板上,抄回去后用軟筆工工整整重新抄寫,,貼滿了自己的小房間,,時時背誦,。李白的“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币恢奔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讓我明白了愛的偉大,。從教后,,林老師的教學風格,甚至于語言,、字體對我的影響都是極其深遠的,。林老師后來調(diào)到寧德師范學校任教,調(diào)離大甲時,,送我一張半身黑白照以留念,。幾年后,當我去寧德看望他時,,他依然不改慷慨激昂的性格,,臨別時,又送我一張在師范學校門口的全身照,,我一直收藏在影集里,,作為珍貴的紀念。時至今日,,我還常常為不知消息未能送別林老師最后一程而抱憾,。
畢業(yè)于福州大學無線電專業(yè)的陳日泉老師,身材高大,,一臉嚴肅,。一聲咳嗽,方圓百米,,鴉雀無聲,。業(yè)務(wù)精湛,教學水平堪稱一流,,數(shù)學,、物理都是頂呱呱。多難的習題,,到了他手,,三下五除二都能迎刃而解。雖然只教授我們班高二上學期數(shù)學,、物理課,,但他的專業(yè)、威嚴,令我敬畏,。大甲一批山村學子都得益于他的教誨,,考上了大中專學校。其后他調(diào)古田三中任教務(wù)主任,,后在校長任上調(diào)回長樂,。上世紀90年代末,母校古田十三中僅有的四屆高中(1978-1981)同學辦了個聚會,,作為組織者之一,,我還專車赴省城福州接他。在大甲,,師生們歡聚一堂,,撫今追昔,喜從中來,,感也從中來,。
教授政治和歷史的,,是寡言少語有點憂郁的陳宏華老師,。也是來自福清,畢業(yè)于華僑大學,,性格極好,,刻寫得一手工工整整的宋體字,我從教后,,創(chuàng)辦并主編??渡交ā罚撬恢睅椭遗虐?、刻寫蠟紙和印刷,。小小校刊,,也曾影響了一批愛好文學的莘莘學子,,學生和我們一起采寫簡訊,創(chuàng)作詩歌,、散文,,還創(chuàng)作歌詞、歌曲等,。每天晚上,,我們住校的老師都會集中在二樓樓梯口看電視(12吋黑白的),他的大頭兒子總是躲在電視櫥底下,,反看著我們“喜怒哀樂”,,竟也是妙趣橫生。只有電視做廣告的時候才從櫥底下鉆出來,盯著熒屏看得聚精會神,。
丁世松老師,,來自古田城關(guān),“上山下鄉(xiāng)”插隊我們花橋頭村,,是個陽光帥氣的小伙子,,教授我們體育課,很受女生歡迎,。笛子吹的極好,,課余時間還教我們制作笛子,幾個心靈手巧的同學做了一支又一支,。于是,,校園里課間、課后時常充滿了一片笛聲,,盡管此伏彼起,,嗚嗚咽咽,不成曲調(diào),,但給平淡的校園生活,,增添了許多情調(diào)與樂趣。那時的老師們都支持我們課余的各種活動,,從不干預(yù),,自由自在。
扎著羊角辮的張鳴老師,,也還是來自福清的知青,。教地理,講話從來輕聲細語,,不溫不火,,教導(dǎo)學生可謂誨人不倦。從七大洲到四大洋,,從東半球到西半球,,南極到北極……。我們知道了,,原來地理也是如此神奇,,世界是如此之大,地球真的是圓的,,不是靠幾根柱子撐起來的,。成為同事后,每每看到小夫妻斗嘴,,都是關(guān)起門來再說,,從未見過大嗓門,。也曾拉長耳朵,想聽個究竟,,但只見嘰嘰咕咕聲,,聽不出道道,他們實在是中國夫妻生活的典范,。也許是喜歡女孩或家鄉(xiāng)風俗習慣,,生了個男孩,常常給扎個羊角辮,,穿條花裙子,,我們也時常逗他玩。而今想來,,大約也屆不惑之年了吧,?
李一汀老師,這位來自鄰近鄉(xiāng)村杉洋寶橋的青年,,身上充滿農(nóng)村人的純真,、憨厚與質(zhì)樸,一邊教我們文科班數(shù)學,,一邊自己復(fù)習迎考,,工作之余,還要回家耕作農(nóng)田,。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和我們一起走進了大學的課堂,。后來又回到了我們母校十三中任校長,,一起共事了多年。我們時常沐浴一縷晚霞,,一起漫步在鄉(xiāng)間小道,、田野,交流思想,,探討人生,,談古論今,志趣相投,。不論工作還是生活,,他都如兄長般關(guān)照。教導(dǎo)我為人子,、為人師,、為人夫、為人父,、為人友,,做一個對事業(yè)、對家庭、對社會負責任的男人,,真的是亦師亦長,,讓我感念不已。其調(diào)任三中校長后,,借著全國“兩基”( 基本實施九年義務(wù)教育和基本掃除青壯年文盲的簡稱)的東風,,全面改變了校園破舊面貌,為創(chuàng)省三級達標校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古田三中的校園布局規(guī)劃,,他是功不可沒的。幾年前,,往寶橋村探望,,退休后的他儼然已融入鄉(xiāng)土,回歸本色,,豁達超脫,,充滿了生活睿智。
歲月匆匆,,真情永駐,。假如時光可以倒流,愿重新編排劇本,,讓一幕幕喜劇重演,、重演、再重演,!
寫于2014年教師節(jié)前夕
責任編輯:卓金芳